不戒和尚

残冬 十

艰难复建,不知所云。

  

陈副市长的养子、汉东现任省委书记在这里,与他面对面谈话,省委书记他见过,他们还一起玩过牌呢。但他还从来没有跟一个在任省委书记这样说过话。病床被调高方便他说话,病房里空空荡荡,机器还在有节奏地一声接一声地嘟——嘟——地响。

 “李达康和赵立春,他们曾经是情人关系,你知道吗?”沙瑞金看着病人的脸,一瞬间的惊讶过后又慢慢恢复了平静,“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还是说,你早就知道。”

“沙书记,您怎么会这么看?我哪里能知道这种事。”老人布满皱纹的脸松弛下来,疲惫而无奈,“这件事您来汉东这么久,听说过一点风声吗?您连一点流言都没听到过。”

那两个人先后身居高位,如果他们之间真有情人关系,怎么会轻易给人知道。只是如果是他们,发展出什么样的关系他都不会意外。因为立春书记做什么,他都不会奇怪。

三十年前的事好多他都记不清了,关于赵立春和李达康,别人不知道的,他也不会知道。省委书记还能问他什么?

还是说高育良倒了,难道李达康也不能逃脱?他已不在此山之中,可也看不见此山真面目,离得太远,云雾缭绕,他看不见。

前些日子李达康来看望他,一身浓郁的烟味,满腹的心事。如果李达康愿意的话,他在任何时候都能展露出得体的笑容,可那天他一直没有笑过。他抽烟是赵立春教的,一到郁闷的时候总抽得特别厉害。

当年李达康刚刚来到秘书处的时候,还是一个干净单薄的青年,安静乖巧,不惹尘埃。在秘书处的五年,老处长亲眼见证了赵书记是怎样培养出李书记的,一模一样的强烈的事业心,一模一样的行事作风。直到二十多年后李书记走进京州市委,赵立春投在李达康身上的影子从来未曾飘散过。

他是李达康的第一个上级,如今李达康已经跃升副部级,而他直到退休都只能做到处长。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比李达康差得很远,但他或多或少被命运捉弄了,被自己曾经服务过的领导所连累。汉东干部中人尽皆知的赵书记最爱的大秘书,如今领导也倒了,恐怕也少不得被牵连。

“原来他们有这种关系······”老处长说话的声音嘶哑无力,沙瑞金得靠得更近一些才听得清楚,“那、那他心里更苦了。”

沙瑞金问:“谁心里更苦?”

“当然是李达康。”

沙瑞金没说话,继续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解释。

“您有没有惊讶过,李达康和赵书记那么像。”

沙瑞金纠正道:“我认为他们不像。就算工作作风相似,他们在本质上一点也不像。”

老处长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似乎觉得他在逞强。省委书记为什么要急于把李达康和赵立春划清界限呢?

“您没有见过李秘书,所以你不会知道,他当年对赵书记有多么敬爱。”疾病和衰老让他的眼睛越来越模糊了,但记忆深处京州市委秘书处的小李秘书在赵书记面前仿佛装着星光一样的眼睛又浮现出来。“李达康的一切,作风、手段、气质、理想,都是立春书记带出来的。”

“当年立春书记对他寄予厚望。秘书处的人都知道,立春书记待他不同,曾经搂着他的肩膀说:‘我们是做什么的?为了国家跟民族的伟大复兴,做大时代的创造者。你不要忘了。’这句话李达康回京州当市委书记都没有忘。”

“这么多年,李书记连个朋友都没有,满心满脑的都是事业,一个人孤家寡人地过。”

“他那种工作状态能交到朋友才奇怪了。”

沙瑞金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仍然镇静地盯着他看,平湖一样无风无浪。可是他的心里好像皮肤被茅草割开,刺痛又发痒。

“调离吕州是怎么回事,李为民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出事,我都能明白,他俩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立春书记放弃了他。”老处长叹了口气病人叹气的声音像呻吟,“立春书记做事果断,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李为民那件事,赵书记是下了狠手的。”

“他心一直很硬。”

 

昨夜星辰漫天,早上下了好大一层白霜。花园里的树木和草坪都裹了一层厚厚的霜。没有温室保护,那棵玫瑰的叶子冻掉了许多,植株被冻得深红,外层焦黑的花瓣枯萎蜷曲,随着日渐刺骨的冷风无措地摆动。

日子一天天过去,世界还算一片太平。刘省长到站退休已经两个月过去,省长的人选还没有定下来。中央正在为此事举棋不定。

蔡成功、欧阳菁、刘新建、肖钢玉、高小琴······一个接一个地判下来。高育良进去了,他的那位年轻的妻子正在外边为了自证清白苦苦上诉。京州市委市政府正在齐心协力搞光明峰项目和老城区改造两线作战。

李达康好像把那件事忘了,每次见到他,都像在林城的时候一样,微笑殷勤地打招呼。一张毫无阴翳的笑脸在他面前晃动,笑着跟他谈京州轻轨延长线方案。易学习说得没错,李达康性格孤僻,可他谈起工作来,精神百倍容光焕发。

“上一个省委书记背叛了他,您觉得他会相信您吗?”

“不是他背叛了上一个省委书记吗?”

“不是。”

“我宁愿他是叛徒。”

“可他不是。”

“所以我才喜欢他吧。”

“快死了就这点好处。”老处长睁着一双浑浊濒死的眼睛说,“您真是什么都敢跟我说。”

 

云在天上,像奔马一样跑。

初冬的雨,细细密密的下,打在黑色的伞布上。

李达康一只手打着伞,一只手揣在大衣兜里,衣摆在风中笼着他的两条长腿晃动。冬天的冷风很大,他好像也没有感到冷,站在远处的路边,等他的专车开过来。

烟雨中他的眉目模糊了,但他身上穿的那件大衣,沙瑞金在陈岩石家里看到过。就在一一六那天晚上,他脱下来让秘书给陈岩石披上的,质地柔软,而且温暖。他自己只穿着白衬衫和毛背心,在最冷的一月份夜里吹了一夜冷风,清晨神态自若地在摄像头前面发表讲话。

现在陈岩石已经永远长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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