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 十三
八年前李为民与省纪委擦肩而过，跑去李达康的办公室反锁房门做什么？
侯亮平看着陆亦可，脑中升起的那个念头脱口而出：“李为民绑架了李达康？”
2006年7月15日凌晨2：16，周桂春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随后他迅速起身穿衣。睡在他旁边的老婆打着哈欠问他去哪儿，他一边把脚塞进皮鞋，一边拿起衬衫往身上披，匆匆忙忙地扔下一句“有点事”就摸索着带上门出去了。
电话那头告诉他，副市长可能胁持了李书记（对方特意强调了“可能”两个字，让他暂时不要声张），要求他马上过去。李为民胁持李书记，那一定是因为李为民犯了什么事。李为民的一些流言周桂春也听到过，但他分管招商引资，没点流言才奇怪了，万万没想到真的东窗事发。
这一天是他永生难忘的一天。
他赶到现场的时候，看到李为民像等待屠夫宰杀的斗败的公牛，失去了一切战斗意志。他举起沾满血的双手，两眼红肿，失魂落魄地从李达康的办公室出来。一群陌生的工作人员拥上去，给他戴上手铐。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周桂春感觉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不真实，他应该是在梦中接到的电话。白天还在开发区主持会议发表慷慨激昂讲话的副市长，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手上的血是谁的？
周桂春心一紧，赶忙跑进去。
李达康坐在他的办公桌上，脸上粘着血，右手捂着左手胳膊，更多的血正沿着他的手指缝源源不断地冒出来，染红了衬衫。有个工作人员正在询问他情况。李达康说：“不要紧，一会儿会处理，请回吧。李为民有什么问题，一经调查核实，林城市委绝不会遮羞遮丑。”
周桂春站在门口，让外人都出去。
人都出去了，脚步声在走廊上越走越远。办公室突然静了下来，地上散落着文件纸张，一把糊满鲜血的裁纸刀掉在李达康跟前。
“桂春，把门关上。”李达康说，他说话的声音像一声叹息。
“李书记，”周桂春没有按他说的做，有些激动地扑上去帮他按住流血的胳膊，大半条袖子都被血浸透了，“您的伤很严重，要马上去医院！”
刚才硬撑着他的那股气随着其他人离开消散了，他只感到疲惫和困倦，他心里流的血远远比胳膊流的血更多，多得要淹没他。周桂春焦急而关切的脸在眼前晃动，刚才发生的一切击破了他的堡垒，面对这样关怀的脸，他感到不合时宜的难过，轻不可闻地说了句：“我要连累你们了。”
一直以来钢铁意志的市委书记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怀疑的情绪。眼看要上常委选举的关头，副市长的事对他打击不轻，周桂春像哄一个遭遇挫败的年轻人似的，对比他年轻得多的上级说：“林城这几年发展迅速，遭人眼红很正常，人家要盯我们，不是您的错。您的手要马上清创止血。”
“我哪儿都不去。”李达康盯着自己流血的胳膊好一会儿，又把视线转向周桂春：“桂春，帮我叫医生来。”
“有啥绑架。”陆亦可说，听上去她对侯亮平的想象力非常不敬，“李为民在李达康的办公室滞留了十分钟，省纪委的人在门外听他哭了十分钟，后来他自己开门出来了。”
“就这样？”侯亮平问。
“就这样。”
“这有什么稀奇的？”
“看在你要走的份上，我这可是在夸您呢。”陆亦可说，“您看啊，李达康当林城书记的时候，省纪委都没有硬闯他的办公室拿人，偏偏你，咱们天不怕地不怕的猴大局长敢拦他的专车，前不见古人啊！”
“你跟赵东来学坏了。”侯亮平下了定论。
陆亦可十分不服气：“我还用他教？！”
裁纸刀留下的伤口很深，医生需要一层层把伤口缝合。针线穿过皮肉，周桂春看着就觉得疼，把视线移到别处。李达康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缝的不是他的胳膊，眼睛直直地盯着血迹斑斑的地面，心思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缝完包扎好，医生照例嘱咐了注意事项，开了消炎药才回去。
李达康拿了件备用衬衫，钻进办公室配备的卫生间把割破了带血的衬衫脱下来换掉，裤子是黑色的，暂时看不出血迹。麻药的作用毕竟有限，伤口疼得他呻吟了一声。他用一只手把带血的衬衫包进黑色的塑料袋扎好，扔进垃圾桶。出来看到周桂春已经拿着抹布在擦滴在桌子和文件盒上的血。
刚才医生在场，他不便询问李达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现在看到李达康脸色惨白，不知道是疼的还是虚的，吊着一只胳膊，一只手拿着拖把一言不发拖地上的血，他又什么都不能问了。
“我来帮您吧。”
李达康发出一声不同意的喉音，躲开他抢拖把的手：“不用。”
他皱着眉头周桂春，一种看同志的眼神：“桂春，我们有一场大仗要打了。”
他的敌人比他更强大，他已经做好输掉同志，甚至输掉自己的心理准备了。他像般度族的长子，被迫坐上了一场不义的赌局，决定命运的骰子的点数却是由他的对手所决定的。
周桂春说出了自己憋了很久的疑问：“李为民市长······”
“他自找的。”
侯亮平想起来一个事情没有弄明白，叫住快要出门的陆亦可：“你跟我讲的这个版本里，有没有李为民是怎么听到风声的具体解释？”
陆亦可想了想：这个倒没听说过。
“你哪儿听到的这个传言？”
“你还记得送高育良书记照片的那个清洁工小姑娘不？”
侯亮平叹了口气，反贪局没一个严肃人了：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看陈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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