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立春/高育良】清秋闲谈
好的团队互相体谅，坏的团队互相指责。
在真正被判刑进来之前，高育良恨赵立春把他拉下水，赵立春怨高育良缺少斗争意志。经历漫长的调查审判，真的进来面对面了，反而什么折腾的心思都没了。到底是老了，什么心气都没有了。
进到这种地方，失去人身自由，不必劳心政治和尘世间的蝇营狗苟，高育良有充足的时间思考：他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因为他在吕州当市委书记跟李达康内斗？还是因为跟高小凤上了床？或者是因为后来没有及时切割？如果他早一点跟沙瑞金坦白忏悔会不会有个体面的结局？仔细回想好像每一步他都有挽回的余地。
高育良想了很久，其纠结程度不亚于思考尼赫鲁为什么要入侵中国。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放风的时候赵立春提醒他。
赵立春自己也是政治斗争的失败者，能教他什么东西，高育良没好气，问赵立春有何高见。
今日秋高气爽，在瓦蓝的天空下吹着秋日的风，赵立春说：“你不该从政。”
高育良后半辈子最忌讳别人说他跨行失败，侯亮平说他有书生气他都要掀桌子的。大家都进来了，不存在上下级关系，都是平等的犯人，就用不着虚假的客气。不过，高育良是文化人，文明人，再生气也不会动手打比自己大十二岁的老头——绝对不是因为放风有警卫监视的缘故。“我是经过充分考虑才从政的，对于这个决定，我从不后悔。”
赵立春只当高育良在跟他赌气：“你要是不搞政治，继续在汉东大学教书，当个学阀，你现在的问题都不算问题，教授收钱那叫赞助费。”
高育良没说话。
赵立春继续说：“喜欢小姑娘有什么错？我也喜欢年轻人，青春健康，活力十足。如果当初你没有离开校园，以你的资历早就混成学阀了。大学校园里最不缺的就是年轻人，你当教授，能跟大学生、研究生谈恋爱，学生嘛，好拿捏。当了干部，就只能跟宾馆服务员聊《万历十五年》了，你那个小凤，初中都没读完吧？”
高育良的的拳头捏紧了又放开，他再也不想跟赵立春说话了，但他有必要为自己辩护：“你这个想法太龌龊了，我跟小凤是天假奇缘，我很欣赏她在生存的困境中不忘坚持学习的韧劲儿。这点你永远都不会懂的。”
“真的是缘分？”赵立春反问。
“……”高育良不答。都是千年的老狐狸，玩什么聊斋，他可以跟侯亮平争辩，在赵立春面前还自欺欺人未免就很可怜了。“总之，我们是爱情。要不是碰见你，我也不会落到这么个下场。”
两个人坐在大树下晒太阳，赵立春望着天上成群飞过的鸽子，高育良的指责没有影响他的情绪：“我强迫过你任何事吗？”
“你没有强迫我。但是我有的选吗？”
高育良这惯于推卸责任的毛病赵立春永远都习惯不了，赵立春笑了：“你怎么没得选？你可以跟李达康一样，当面拒绝我。”
这话说得太理所当然了，高育良有点生气：“然后你再把我调离吕州？随便找个冷衙门给我坐？”
赵立春闭着眼睛晒太阳，阳光洒在他长出许多皱纹的脸上，这位曾经汉东的大人物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失去自由身的老头罢了。半晌，赵立春开口：“你是不是玩不起？”被调离吕州很可怕吗？坐冷板凳不能忍受吗？不敢承受这样的后果，就不要玩嘛。
高育良觉得赵立春这话太无耻了：“你让我知道政治的游戏还能那样玩，你摧毁了我的理想信念。”
“你的理想信念太脆弱了。那是政治游戏的其中一种玩法，不能接受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赵立春淡淡地说。说完似乎总算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分，又补充道：“这事怪老梁，他没教你。”
“你倒是把李达康教得好啊。”
别人说这话就是戳赵立春的痛处，高育良说，赵立春就觉得好笑了：“你也教了个好学生，还亲自把你送进来。”
政法帮师门不幸，三个得意门生，一个重伤陨落，一个被他建议“果断击毙”，一个把他送进监狱。说到侯亮平，高育良倒坦然，进来之后好多事情他都想通了：“亮平是个好学生。到现在他还是我最喜欢的学生。”说完还转过头来看了赵立春一眼，带有明显的挑衅意味。
赵立春说：“你们的师生关系我理解不了。”
术业有专攻，这就是赵立春的知识盲区了，高育良评价道：“你从来没有当过老师，也没有成为一个好老师，你不会懂纯粹的师生之间的感情的。”
赵立春嘴上绝不吃亏：“所以你也就适合当老师了，不适合搞政治，用教书的心态去搞政治就算不遇到我你也得出问题。”
“哎，怎么又回到这个话题了？要不是你教子无方，没有美食城的阴谋，我能有什么问题？”
赵立春闭着眼睛晒着太阳幽幽地说：“你太想做好人了，现代政治不以道德为依归，想做好人就做不成事，不但做不成事，还要坏事。想要大家都和和美美，育良，你太贪心了。”
高育良嘲讽道：“看不出来，重男轻女溺爱儿子的立春同志对现代政治的理解很有一套。”
人进来心理落差大，赵不比外面人人都要捧着，赵立春已经习惯了：“家事是家事，工作是工作。从你开口跟瑞龙提条件开始，我就知道你很好办。你说只要调走李达康，你就批了美食城的项目。”
“我当时就随口一说，让他知难而退。”这是基本的事实。
赵立春又笑了：“搞政治能随意吗？你如果拒绝批美食城，压力都在李达康那里，他是我的前大秘，他更应该批。你只要开价你就完蛋了。我调走李达康你再不批美食城，以后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让你去坐坐文联主席之类的冷板凳也不难。”
多年后听到真相，荒唐得让高育良有点想笑：“这么说，我还救了李达康？”
一阵风吹来，赵立春睁开眼睛，他的银发在风中晃动：“成年人的命运是清晰可见的。你以为你有很多改变命运的机会，其实你没有，你的性格会带着你走向属于你的未来。你就算刻意躲避也洗不清干系，你要面子又贪心，也不会跟沙瑞金投降。十五年来，你也没有真正对我跪下过，但该干的事你都干了。”
现在讨论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
高育良提醒赵立春：“你刚才说家事是家事，工作是工作，我看你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进来。”
日影流动，树叶的影子在风中摇动，在树下的人身上摇动。赵立春终于叹息一声：“我当然明白。但是我们进来了，也不会变成另一个人。”
秋天是个好时节。高育良全副劳保装备，在属于自己的那片菜地里清理深秋枯死的红薯藤。今日又是个晴好天气，苍穹如弓，点缀着几朵稀薄的白云，正是挖红薯的好时机。赵立春放风从菜地里经过，不懂高育良精心伺候这片地的用意：你高血糖，种红薯干什么？
老高说，送人。
赵立春只觉得稀奇：你那大胖儿子喜欢吃红薯？
高育良：给那个猴崽子，他给我上了一课，这课讲得好，奖励他一箱红薯。
赵立春不语。
“来年那块地你要不要也种点什么，给李达康寄过去？”
赵立春说：“我脑子还没进水。”
他一瞬间记得李达康是喜欢吃小白菜和芸豆的。但是，再喂小白眼狼一口他就是狗。他跟李达康的性格都不似高育良，高育良还能与侯亮平谈感情，他和李达康之间的结到死也不得开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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