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父宝具 25【完结】
沙瑞金和田国富在中纪委消息都格外灵通，由于了解高育良海带般滑溜摇摆的性格，得知他近乎毫无保留地交代了自己的问题，对视一眼，二人都感到一阵索然无味。
田国富尤其不甘心，他不爽高育良很久了。本来他已经想好了面对教授各种不要脸的诡辩，采用何种话术正面击破，令其无从逃脱退无可退举手投降。为此他还专门找钱秘书长取经，制定了详细的作战计划。
没想到刀磨快了敌人死了，教授自己躺下了，在跟自己女儿聊了次天之后。
高育良中风住院期间沙瑞金才把他的情况上报，当时他还是自由身，不存在监听、监视居住，父女二人的对话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高育良预感自己这回是套住了，恐怕不能全身而退。赵立春要是在中央顶不住，大河没水小河干，他也要受牵连。
芳芳陪着他在医院紫藤花走廊下慢腾腾地走着，一个走路靠挪的老太太擦肩而过，感到自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悲哀。生老病死真是公平得很，王侯将相书记小民都会平等地生病，平等地死亡。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芳芳听她爸在病房里哼哼唧唧念了首《好了歌》，没说话，心里只叹《红楼梦》真是伟大的文学作品，竟如此精准地注解了三百年后某个人的一生。育良书记尘心太重，功名娇妻儿孙样样惦记，唯独不惦记她，原来此时陪护在病床前的她算不上孝顺儿孙。
高育良也意识到最后一句不妥：“我没有说你。不要不高兴嘛！”
芳芳已经无所谓了：“我知道您没有说我，您是忘不了你在香港的小儿子吧。”
“你讲话真是越来越刻薄了。以前你不这样。”但是高育良并不否定他在想那个珍贵的老来子。生儿子的感觉跟生女儿是不一样的，当他抱起刚刚出生的儿子的那一瞬间，那种奇妙的感动是当年抱起芳芳不曾体会到的。对一生成功顺遂的他来讲，名利权色，还有儿子，那一刻人生的拼图最后一片拼上了，他的人生没有遗憾了，完满了。从前他笑赵立春重男轻女，其实是因为他没有儿子，不能体会到有了儿子人生就有了寄托的幸福。
“回想我这一路，做错了很多事，对不起家庭。”
这是为了自己的宝贝儿子下罪己诏来了？芳芳问：“对不起哪个家？”她隐约猜到父亲想说什么，其实她可以不接茬，但是她突然从心底生出一种强烈的渴望，渴望“抓住”什么，她顺从了这种渴望，向她的父亲抛出诱饵。
高育良坦然：“都对不起。小高其实自己还是个孩子，跟我结婚什么也没有捞到，一直都老老实实做家庭妇女。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不知道她该怎么活下去。”
家庭成员之间也存在博弈。父母不是一个需要永恒仰望的雕像，他们只是普通人，需要一点教育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当年她听到李佳佳这样讲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词————大逆不道。
芳芳已经明了爸爸想说什么了，说：“她已经三十多了，总会找到出路的。”
“可她拖着一个孩子，能做什么呢？”高育良脸上挂着老师常有的悲天悯人的表情。
芳芳劝他：“爸爸，您太悲观了，您能有什么事？其实我还是相信您的，相信您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
高育良表情苦涩：“我恐怕要被下面的人给害了。”
“不会的！”芳芳笃定地说，“佳佳她妈妈出事了，她爸爸不还好好的吗？”
高育良生气：“别跟我提李达康！”
“好好好，不提不提。”芳芳像哄小孩似的，扶高育良坐下，“医生说了，您要少生气。”
要少生气可以：“那你不准李达康家那个兔崽子来。”
“她不黏着我就浑身难受，我又不可能扔下您去陪她。”
他这是做了什么孽，教养出一个净招惹泼猴的女儿出来，这病是好不了了，高育良悲叹：“我和吴老师一心希望你能有个顺遂的人生，和谐美满的家庭，我们究竟哪里做错了，让你的感情路这么不顺。先是为了个侯亮平父母都不要了非要去美国，当年我和吴老师工资都不高，为了送你出去留学还得勒紧裤腰带。”
老父亲打出一张感情牌。芳芳接茬：“是啊，您和妈妈为我付出了很多。”
“知道就好，到了美国对你妈好点。”
芳芳对父亲还是有着无法割舍的感情，不禁问道：“那您怎么办？”
高育良没好气：“你不是说我不会有事吗？”
芳芳噎住，一时找不到回答的话：“······嗯”
高育良看明白了，芳芳还没有圣母心到接管同父异母的弟弟，自己也没有那么厚的脸皮挑明。没有办法了，他只能自己去争取。
杏枝收到一个包裹，打开看是个唢呐。
“哥，文艺汇演你要亲自上台啊？”
李达康凑过来看了看：“扯淡，我哪会这个。”
“咱家谁会吹这玩意？”
杏枝说，咱们村现在办丧事都不找人吹拉弹唱了，全面推行火葬，殡仪馆一条龙服务。
这时候李佳佳从楼梯上蹦下来，说是她买的。因为上次在医院高育良说芳芳自幼被两位大学教师精心培养成了琴棋书画无不精通的淑女，还讲了芳芳跟侯亮平吉他合奏《友谊地久天长》的陈年往事。
就他侯亮平会音乐？李佳佳说我也会乐器。
高育良皮笑肉不笑：“看不出来。”
李佳佳说明天我给您演奏一个。
李达康的女儿要为他击缶，高育良当然是欢迎的。
李佳佳拿着唢呐走了，说中午不回来吃饭。
“她去哪儿？少年宫陪孙区长？”
李达康“哼”了一声，酸溜溜的：“她今天打扮得跟孔雀似的。”
肯定是去老丈人那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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