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你的爱人 ５
天气渐暖，雨天的雨滴也越来越大。
李达康手里托着烟灰缸，抽着烟望着越来越厚的雨帘。他的手很漂亮，甚至连带着袖口的一截白衬衫、细细的手腕和流动着金属冷光的手表也变得赏心悦目起来。再过十分钟马上就要开会，达康书记也要偷偷躲起来过一把烟瘾。
但他抽烟的样子看起来很从容，悠闲、满足。让人不忍心打扰。
八年前他抽烟不是这个样子。
李达康说过，李为民被双规导致投资商集体出逃，他在林城的堤岸上徘徊，检阅着那些无以为继的工程哭了。
沙瑞金真的看到了那个场景，是用罗成的眼睛看到的。
周桂春半夜跑来找罗成，说联系不上李书记，担心他出事。
因为李为民被双规，林城大部分建设工作被迫停摆，在常委选举的紧要关头出了这种事，李达康的个人政治生涯也遭受了巨大挫折。自古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外面都在传市委书记的夫人与某富商过从甚密，有给市委书记戴绿帽的嫌疑。周桂春打电话给李达康家，那边果然无人接听，市委宿舍的工作人员都说李书记今天没有回来。
再刚强的人遇到一连串重大打击也承受不住。罗成二话不说，便带着周桂春叫上其他人一起去找市委书记。
也是如今这个季节，春意最浓的时节，林城市区绿化带上的西府海棠已经缀满繁花，河畔的柳树飘出薄薄白白的柳絮。天色暗下来，一幢幢高楼点亮一个个家庭的灯火，林城经过李达康七年的苦心经营，展露出一个年轻现代都市的朝气。
这个城市是一条人鱼，上半身人模人样，下半身却是不能离开水的鱼尾。
李达康没有皮格马利翁那种痴迷于自己作品的艺术家情怀，无心欣赏他一手一脚制作出的上半身的美丽，他只关心鱼尾什么时候变人腿。
天黑后一场春雨沙沙落下来。罗成最后在黑灯瞎火的开发区找到了李达康，只见他极慢极慢地徘徊在堤岸上，一身黑风衣把他本就不强壮的身躯衬得更加单薄。
“李书记，我送您回去。”
李达康回过头来，积累着不明水光的眼里明亮极了，像预示黎明的星子。
“我不回家。”
“那就去我家。”罗成自然地揽过他被雨水淋湿透的肩膀，“我是市长，有义务与你一起度过难关。”
李达康在罗成家洗了澡，劝罗成不用白费功夫给他熬小米粥了，他现在根本吃不下。
这种事罗成是不会听他的。趁李达康缩在沙发上休息的时候把粥煮妥。期间田玉英来拜访，说是把自己家的钥匙忘这儿了。
取了钥匙，罗成送她出门，两人在门口聊了一会儿。
田玉英压低声音问他：“您是不是喜欢李书记啊？您看他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
心脏好像被狠狠地戳了一下，罗成第一反应是否认。他只是看不惯那个人独自一人担受整个城市的重担而已，所以他要争取市长的权力，也愿意陪他度过一个寂寞的长夜。
送走田玉英，再回来就看见李达康坐在桌子旁边，指间夹着一根燃烧的烟，翻看罗成带回来的文件，眉头拧得很紧。
“这个，英子，我对她爸爸有恩，所以她······”
李达康抬起头来，眼里闪动着可怕的决心，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仿佛能斩杀一切阻挡他前路的妖魔鬼怪。
这个眼神令人恐惧。即使是罗成也有一瞬间被吓得怔住了。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要立刻行动起来自救，你马上带队去京州挖人。”
“······嗯，好。”释然之余有些惆怅。罗成看着李达康因为工作容光焕发的脸，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这股莫名的惆怅情绪一个交代。
然后罗市长便与李达康讨论了很久去京州和吕州挖资源计划，讨论完毕，李达康坚持要回家搞出一个计划。
“谢谢你陪我。”最后李达康走的时候回头对他说了这句话，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
用“温柔”来形容李达康不合适，但他实在不能找出一个更合适的词语来概括了。
沙瑞金对比了一两个笑容，李达康虽然在他面前也笑，但要多几分乖巧，少一分相知。毕竟罗成陪伴了他度过了人生最困难的时刻，配享有这样的笑容。为什么不能把自己算作罗成呢？沙瑞金问自己，他明明在三十多年前那三天的长梦中陪伴的李达康几年，那也是他沙瑞金的经历。只是李达康不知道罢了。
然而话到嘴边，只有一句：“达康同志，该开会了。”
现在还不能轻举妄动，他要选择一个更恰当的时机去说服一个坚定的党员、无神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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