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你的爱人 ６
可能是今天也下雨的缘故吧，沙瑞金又梦到了李达康站在林城堤上景象。
但这次是清晨，天光未亮，雨丝不足以浇湿他的脸。他穿着一身黑西装，打黑领带，徘徊在清晨无人往来的堤岸，时而仰起头，接受绵绵的雨丝拂面。司机和秘书远远地伫立在他的专车旁，这个距离能确保看不清他们领导的脸。
这一次李达康没有放纵自己的眼泪，而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等他控制好了，就可以用一张合适的脸去跟秘书和司机一起去参加罗成的追悼会。
既然梦中是罗成，为什么能梦见罗成死后的情况呢？
早上雨还在下，不宜做户外运动。沙瑞金做完六十个俯卧撑，温热的水顺着他结实漂亮的肌肉线条流下去，汇进地漏。他脑中关于李达康的记忆就像一个干涸已久的湖泊，等待四面八方的记忆之水汇进来装满，拼完关于那个叫罗成的人的故事。
罗成是林城的市长，陪伴李达康度过林城最困难的时期，并于2007年10月18日出行考察时遭遇车祸死亡。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而罗成与李达康的真实关系，只有他们二人知道了。现在再加一个沙瑞金。
省委书记沙瑞金到京州市委市政府检查工作，看到李达康办公室里悬挂的“宁静致远”四个大字，知道是从他林城的办公室一路带过来的。他见过这幅字。
曾经罗成就把李达康压在他的办公桌上为所欲为。那时李达康脾气前所未有的好，一边承受着年轻人的发作，一边问他究竟是哪里工作出问题了。
多么不可思议。别人不都说李达康脾气坏吗？
“我要跟你脾气坏一起去了，咱俩要玩完，林城也要玩完。”所以李达康不断告诫自己：宁静致远、宁静致远。
后来罗成没了，李达康再也没有遇到过一个能够与他分担重担的市长。他也不再克制自己的脾气，弄得他的属下个个跟拉犁的牛似的，不干活就挨抽。
反而沙瑞金，他在梦中的身份罗成死了，就从梦境中苏醒过来，牢牢记住了梦中的自己发誓要改好脾气，成了今天外圆内方虚怀若谷的模样。
为什么要在垂死之际决定改好脾气？虽然要改变自己的意志异常坚定，但关于这件事的来由的记忆一直没有补上。既想不起来遗失在1980年的记忆，如今重温过去的梦境也没有给他一个交代。
沙瑞金渐渐发现他在梦中以“罗成”的身份重温过去的回忆的时候，竟然还能记起，他是沙瑞金，正在做梦。
今天是2007年10月12日。沙瑞金记得，罗成死于10月18日。
李达康正在办公室用手指丈量林城的规划图。比沙瑞金所看到的李达康年轻了七岁的李达康，剪得短短的头发几乎看不出白发，仍是瘦瘦长长的，偶尔会露出满足而温和的笑容。
他无疑是幸福的，一个不幸的人是不能露出这种表情的。
但他不知道再过几天，罗成就要永远离开他了。届时他在去参加追悼会之前都要把泪水憋回肚子里——他没有公开为罗成悲伤的权利，也无人知晓他内心的悲痛，更不会有人来安慰他。
想到将来直到遇到沙瑞金之前，李达康都要独自一人承受不能说出口的悲伤，也不管是否奏效，沙瑞金从背后抱住他：“如果我死了，不要难过，在你前面有一个更好的我在等你。”更强大、更完美，足以保护你，与你一起度过余生。
正常的罗成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李达康只当是他被恋爱烧坏了脑子，推了推他：“胡说八道些什么呀？别打扰我工作。”
七年之后，“沙瑞金”将会重获拥抱李达康的权利，他并不急于一时。此时此刻，无论是回忆还是梦境，他只想多看看七年前的李达康，把他现在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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