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 番外
春天的风从灯光照亮的蜿蜒河面上吹来，京州江畔灯火荧煌，四川路江边的林荫大道却要清净许多，路灯藏在枝叶相交的树荫里，投下长满新叶的树枝的影子。
沙瑞金吃完饭散步会喜欢摸肚子，敞开了外套摸。只要不影响工作，李达康对私人爱好、小动作并不发表评论，哪怕沙瑞金有一天喜欢上了看星星，那也无所谓。
不过他已经得知，沙瑞金可能不会与他的工作有关了。沙书记要高升到北京。这个消息他还没有向沙瑞金求证，大约还在酝酿阶段，一时半会儿不会马上安排。
毕竟省委书记的工作还需要一个过渡。今晚沙瑞金约他饭后散步可能也要说这个事。右手拇指又开始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和中指，这是他想事情的小动作。
沙瑞金关心了一下经济吹风会开得怎么样，顺便听李达康谈了对今年经济工作的看法。
李达康就这样，你要跟他聊天，只能聊工作，他会滔滔不绝讲个没完。当然，听他聊工作还是很愉快的，专业，并且充满热爱，那热爱就像他体内一盏灯，一拧亮他人就在发光。大多数人都会对专业人士多少抱有喜爱与尊敬的。
要是跟他聊别的，他也接得住，适时发问，表示兴趣，并且顺便开一张以后一定了解了解的空头支票。省长工作忙，你又不能监督他兑现，哪怕你是省委书记。
敷衍领导挺厉害的。这帮秘书出身的人就这点讨厌。
沙瑞金倒是抓李达康陪他打过篮球——奇臭无比，还虚情假意地请再给一次机会，下次一定打得更好。田国富笑眯眯地背着手看一二把手打篮球，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
老田的欣慰是有道理的。他知道沙瑞金是个霸道的主，李达康也是有名的一霸手，这两个人凑在一起要是不对付，打起来可不知要怎么收场。
但这几年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大多数时候甚至可以说配合融洽。
堪称奇迹。当初沙瑞金像中央推荐李达康的时候，田国富觉得老沙疯了，且不说可行不可行，李达康早已是当县长县长一把手、当书记书记一把手恶名在外的一个人，存心找人磨练自己？沙瑞金让田国富不要紧张，李达康同志是党员，组织的原则是要讲的。
这几年下来，李达康认真抓好了省政府的工作，汉东的经济持续保持了高速发展的势头，新常态下完成保增长的任务，搞经济他很在行，沙瑞金充分尊重了政府的自主权。作为省委副书记，党委的事务李达康该表态也恰当地表了态。虽然田国富知道这种状态肯定是老沙背后做了不少工作换来的。
李达康真心挺喜欢沙瑞金的，官场上混久了，知道一个富有远见卓识、能充分给予支持和自主空间的领导已经很不容易，加上有沙瑞金的支持和引导，汉东恢复党组织的健康运转，从权力人转变为组织人——沙瑞金的行事作风，极为稳健，给了李达康不少值得借鉴的经验教训。
李达康自问以他的性格，再调来一个省委书记，恐怕也不一定有沙瑞金这样合适。他是一个固执的人，只要相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就会顽固地坚持，就像金山修路，吕州改城建规划，并非故意挑衅一把手的权威，而是为了自己必须要做的事。但一把手会认为这是侵犯一把手权威。
对努力争取不了的事，他会直接放弃沟通，在林城他是这么做的，当年的市长因此与他开展了一场政治较量，最终败下阵来，被赵立春调去坐了冷板凳。
沙瑞金有耐心，也支持他，理解他。
并且尊重他。
即使他知道那些不能说的过去，他从未把这些事拿出来讲，当作政治把柄攥在手里。
他的心思从未对李达康掩饰过，但李达康已经不想再招惹省委书记了。有一个就够了，一个的教训足以让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越界。
“年轻时候做错过事情，现在我已经不想犯错误了，也不想连累您犯错误。”
沙瑞金笑了笑：该翻篇就翻篇，咱们都别提这事了吧。你现在是省委副书记了，谈谈对反腐风暴后的人事安排的看法。
沙瑞金这个人无论工作生活，永远都稳定自在，游刃有余，对自己的控制力很有自信。
哪怕他是先开口的那一个，也能保证自己不输。
无论从工作，还是私人的角度，李达康很感谢沙瑞金，要当好这个省长，不仅是他的责任心使然，也是希望送沙瑞金一个灿烂的进京的台阶。
这一路走来，他也是这样回报支持他的上级和下属的，用实实在在的成绩，与他们一起走得更高更远。毕竟除了这个，他别的也拿不出来。
现在他如愿了。沙瑞金证实了传言。
人大副委员长。
玉笛休三弄，东君正主张。
沙瑞金不要他祝贺，这事还没定，还是先谈谈组织工作吧，安排政府关键部门的人事任命，不参考省长的意见可不行。
林城周桂春马上要退了，岩台的政府秘书长要也到站了，吕州缺两个副市长，叫苦叫得厉害。怎么样，省长大人，有没有人上你那儿跑官泡官啊？
李达康笑了：他们哪儿敢呀！
老易是黑脸包公，李达康是黑脸阎王。
李达康谈了一些对省内干部的看法。
只讨论能力，能否胜任，特殊条件下违规的他根据自己了解的情况作了说明。干部的品德方面，他栽了不少跟头，也就不多说了，这方面沙瑞金和田国富是内行。让专业的来。
沙瑞金听着，顺便把纪委方面的意见跟他通个气。
今夜春风沉醉，微风把插在小楼前的红旗吹得轻轻飘拂。一路聊到院子里，站在沙瑞金家门口谈了好久，约好常委会讨论的大致方向，才道别回家。
临末了，沙瑞金有些感慨：跟你聊天，就让人舒服。到了北京可就没这个待遇了。
树木掩映的阴影下，沙瑞金的眼睛格外明亮，像是装着两团赤裸且灼热的火。
李达康愣了一下，笑着说：北京多好呀，您回去待遇还要往上升一截呢。
他笑得很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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