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戒和尚

残冬 六

“你们说什么?”赵瑞龙一脸茫然。

穿制服的人又重复了一遍:你父亲和李达康有没有权色交易?

“有吗?”

“你知道。”

“我不知道。”

“他们有没有发生过性关系或者其他亲密关系?”

“我怎么知道!”

赵公子看来是真的不知道,老子跟外边人上床儿子确实没有知道的理由。同样的问题问刘新建,刘新建比赵瑞龙更激动:不可能!赵书记不是那样的人!我在赵书记身边工作了八年,他我还不了解?

赵立春本人确实没有喜好女色的名声,那么男色呢?

高育良不可置否地笑了笑:他不喜欢男色,只喜欢儿子。

他最英俊的学生跪在赵家祖坟前痛哭也没见赵立春动心。

人进去了就不要想有什么尊严,没完没了的审讯和交代,无论再好的脾气和耐心都会有被击垮的一天。被问到自己是否与赵立春有性方面的关系的时候,高育良罕见地愤怒了:我进来了,不代表我把该进来的事都做了,难道我丢失了我的政治清白还不够吗?

 

陈岩石过了很久才发现自己隔壁住的是当年的同事。

陈副市长,陈局长。

老陈费了半天的劲儿才把那个老得不成样子的人认了出来:老林,怎么是你呀?你这是咋啦?

我毛病多啦,数都数不完。您呢?

都差不多。

两个老头子坐在一张病床上,老林的病房冷冷清清,床头上放的一只果篮好些天了还没拆封。果篮是李达康送的,距他上次来已经过了好些天了。

“那小子看起来面硬心冷,其实还是把感情看得很重,这种人看着占便宜其实总不免要吃点亏。”

老陈在京州市工作的时候,并不喜欢赵立春,连带他的秘书也不怎么喜欢。每个人位置不一样,看问题的方式就不一样,老林当时是跟着赵立春干的,那会儿赵立春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事还是办得够漂亮的,放眼汉东,能与他水平相当的还是他自己教出来的。

阴霾的秋天,两个快死的老头子坐在一起能聊什么呢。聊衰老病弱的身体未免伤感。

老陈越来越看不清自己的养子了,以后汉东怎么样他更无法预测。嗨,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上不去的原因吧。

沙瑞金上次说到省长人选的时候,也承认李达康身上有一些令人担忧的缺陷,继承自赵立春的霸道强硬刚愎自用要不得:“李达康是个当省长的合适人选,要是再听话一点就好了。个性太强,有时候挺难办的,不利于团结。”

是啊,当年他跟高育良在吕州闹成那样。“金子,你想叫他怎么听话?”

沙瑞金说:我得相信李达康。

你光相信有啥用啊,等他当了省长,你不得听他的了?

他要做得对,我当然得听他的了,要是有分歧,这不还有组织原则在嘛!

都六十的人了,当了省部级干部,笑起来还实诚又傻气的样子,老陈也不懂这世间为何如此奥妙。

不管怎么说,赵立春倒了,他就算了结了人生一大心愿,只要陈海醒了,他就算一生别无遗憾了。

 

赵瑞龙躺在看守所的床上,他这辈子还被睡过这么小的地方。四周都是白色和灰色,干净得毫无生气。只有生病的时候才知道健康的可贵,失去自由才知道自由的快乐,靠近死亡才会更珍惜生命。

独自一人最容易胡思乱想,想得越多,思维就越不受控制,信马由缰地想远了。

他犯的罪,非要判个死刑也够得上,但即使身陷囹圄,他还不想死。

“你父亲的朋友替你父亲给你带个话,你爸和你哥的事,由你爸来说,你就说没有,不知道,明白吗?”

“你做到了,你才能活下去。”

活下去,他现在只剩这个念头了。

孤独。他有些想哭,鼻头发酸,眼眶发热。

他想起自己过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家里热热闹闹的景象,大姐和姐夫也回来了,父亲难得有空陪他,却又觉得自己在孩子们的气氛格格不入,一个人悄悄躲进书房抽烟了。

快三十年了,当年威严不可冒犯的父亲已经老了,赵瑞龙无法想象一生说一不二的父亲将以什么心态来面对无休止的盘问。

但他肯定比自己强的。

他不知道那个神秘的父亲的朋友是谁,但他知道他不该问。那位朋友能在他和父亲之间串供,必定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跟这种人打交道是不能出错的。

出了错就是死。

那个人要杀自己比国家用法律杀的效率高多了。

 

李达康深夜十点接到了来自沙瑞金的电话,问他在哪儿。

在市委加班。

那你下来吧,我在楼下车里等你,一起去吃个宵夜。

省委书记提出的要求,他没有办法拒绝,而且对方也摆明了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沙瑞金是一个人开车来的,没带秘书,开的也不是那辆牌照为汉00001的专车,十分低调,远远地看见一个穿黑风衣的人影从台阶上下来,那人瘦得像一把刀,走路的步子又轻又快,在这个年纪和身份很少见。

李达康上了副驾,系上安全带,问:“我们去哪儿。”

“你们京州市马上就要老城区改造了,有些东西得抓紧去吃,不然以后吃不到了。”沙瑞金说话总是常挂微笑,“我听说这些天你工作很拼命,这可不行啊。”

“这不光明峰项目和老城区改造赶上了嘛。”

沙瑞金发动车子,把车缓缓开了出去。

短暂的沉默中,李达康不能不感觉到,从省委书记身上散发出的一种仿佛实质一般、沉重的压力。那种即将发生大事的山风满楼的预兆,今晚可不是一起吃宵夜这么简单。

将车开出一段路以后,沙瑞金终于说出了口,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不可忽视的恼怒:

“李达康,我要你跟我说实话。这是最后一次问你。”

“你跟赵立春之间的事,到底有几个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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