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戒和尚

对父宝具 16

高育良痛感命运对他过于残忍,总是出其不意对他来一场迎头痛击,为什么就要给他设置一些劫数呢?

祁同伟言语恭敬,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高育良素来知道这个一心想要出人头地攫取更大权力的学生骨子里有着疯狂的狼性,此时的驯服只是因为自己比他地位高、可以决定他向上爬的阶梯怎么搭建,或许还有师生之间的伦理感情在——多年来钻研明史和政治的高育良对后者是否存在打了个问号。

虽然极不情愿,但如果此时不稳住祁同伟,他就会把自己列入不稳定因素对待。在听到祁同伟坦白陈海的车祸是他策划的时候,高育良不得不以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他熟悉的学生,这个人比他想象的可怕,庆幸自己没有拒绝他。

旋即又后悔起来。

他觉得祁同伟太残忍了,背着他做了那么多坏事为什么不可以一直瞒着他,现在非要让他知道不可吗?装糊涂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现在他想装也装不成了,祁同伟要求他采取果断行动,制止侯亮平从刘新建嘴里掏出秘密,事情祁同伟已经安排下去了,只要老师能够在这个过程中盯住沙瑞金不越界干涉就可以。

只要能过了这关,大家就平安了。祁同伟向他保证。

 

过了这关?117谋杀陈海的时候祁同伟是不是也相信这关过去了?

 

高育良背着手原地慢慢往返踱步,他觉得这件事很不公平,祁同伟很不厚道:“你做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没有跟我说,现在出事了要擦屁股才想起我来了?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祁同伟露出无奈的苦笑,像一条被主人虐待的狗:“老师,这些年能挡的我都为您挡了,如果不是到了生死关头这些话您不会听到,有什么事我一个人担了。现在的问题是刘新建要是被突破了,扯出的是一群人,不止我祁同伟一个。您这个时候这么说我,伤人了吧?”

祁同伟的暗示高育良自然心知肚明,这些年来祁同伟是在代替他帮赵家做事,如果没有祁同伟,这些事就需要他亲自来安排。刘新建高育良知道,赵立春专门安排到国企给赵瑞龙的生意做支应的,是赵家利益的核心成员,他如果被攻破,赵瑞龙、祁同伟、高小琴,连同他自己都要被卷进去。

他想起芳芳交给他的照片。拿起这些照片的手在颤抖,他很关心另一个问题:“这是全部吗?”

芳芳已经走到门口,停住脚步,没有回头但回答了他的问题:“我没有留着这些东西恶心自己的习惯。”

那是芳芳手中全部的照片,但绝不会是寄给她的那个人手中的全部。

小高当年在惠龙酒店做服务员,这件事一定是赵瑞龙或者杜伯仲干的。不用问,拿这个照片去质问赵瑞龙他肯定装傻充愣。而且这太难堪了,高育良的尊严不许他这么做。

秘密掌握在别人手中,人家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冒然反抗只会不小心引爆地雷。

高育良陷入矛盾的思考中。现在他五十九,明年肯定进政协,既然吴老师现在不打算过了,他退休后可以去香港跟小高母子团聚,只要撑过这关就是香港的海阔天空。

如果按照芳芳说的,他主动向组织交代换取宽大处理呢?组织处理的弹性很大,最宽能有多宽?高育良在脑内高速搜索着所有已知的案例。

祁同伟看着高育良陷入沉默的思考之中,知道他瞻前顾后的毛病又犯了,男人之间也会吃醋,而且醋意不比女人吃醋小,祁同伟半开玩笑地问:您舍不得侯亮平吗?

高育良不置可否。

祁同伟跟哼歌似的埋怨:“老师啊,老师,您离开汉大二十年,还那么书生气。”

书生气是高育良的敏G点,可触发自动反应:“我从政二十年,早就没有什么书生气了!”

祁同伟巧妙地引用了一部十多年前的电影:“我们面临的是一场生死抉择,您可不能妇人之仁啊。”

“像你一样连续弄死两任反贪局长吗?”高育良冷冷地说。祁同伟不需要抉择,他早就只有一条路可选了。现在面临生死抉择的是高育良自己,他才是那个倒霉的李高成,被手底下的一群混账东西拖下水自身难保的李高成。

 

一整天,高育良在脑内练习两套方案。他肯定是要找沙瑞金汇报的,要么是逼迫沙瑞金处理侯亮平,要么是跟沙瑞金交代他被设计陷害了、被控制了,请组织挽救一下同志。

逼迫沙瑞金处理侯亮平好办,横竖就是拿大义绑架一顿,这活他熟。后一个的难度显然远高于前者,涉及到对他十多年人生的清算,这些年来与赵立春集团的拉拉扯扯,或者政法帮自己的问题要怎么圆过去,需要他慎重考虑。

本来他在汉大教书好端端的,娶个老婆跟梁群峰的女儿是闺蜜,因缘际会认识的梁群峰才有了从政的想法。如果他不从政,在大学里当学阀小老婆换几任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一句文人风流就带过去了。如今却要对跟隐婚对象的亲密照片杯弓蛇影,高育良心里其实很委屈。

思绪纷乱之际,他忍不住想起了换别人会怎么做,比如李达康,如果是李达康面临这种问题他会怎么做?

这时候高育良不得不承认,李达康才是天生的政治家,冷酷无情到了极致,这个问题不需要多想,李达康会立即把自己切割干净。

——不,李达康没有朋友,他不会为任何拖油瓶擦屁股。只有李达康享用别人的献祭,没有为别人牺牲的可能。

他毕竟不是李达康。

 

这天晚上高育良把吴慧芬请了回来,在老位置坐下,谈他们什么时候正式对外宣布离婚。

吴慧芬嘲讽地笑道:“你决定让小高见光?这不像你啊。你怎么解释你俩那么大的儿子?”

高育良假装没有听出她的嘲讽,女人就这样,见不得自己被别的女人比下去,无论多高学历多大的涵养都会变成怨妇,他只简单地说:“我现在面临了我的生死抉择。”

吴慧芬听懂了:“你的中阳纺织厂出事了?”

“没有那么严重。”高育良挥挥手,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要看起来沉着稳重。经过一天的纠结,他觉得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都必须深思熟虑,如果打算对沙瑞金妥协(一想到要屈服他就难受),他必须要让自己的说辞过关,吴老师是最好的练习对象。如果连吴老师都无法说服他就不能跟沙瑞金讲。

“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当初一定要跟小高结婚吗?”

这个话题吴慧芬永远意难平,提起她就来气:“你说了,她自学明史,是浑浊世间的清纯天使。”

“你是这么看的吗?”

“那只是你说的。我看就很简单,你喜欢她年轻漂亮——可是她有一天也会老的。她现在也快到你跟我离婚的岁数了。”

吴慧芬话里的怨恨在高育良看来正是她爱过自己的明证。他长叹一口气:“慧芬,你错了,我也许犯过错误,但我娶小高是被逼无奈。”

“被逼无奈?”吴慧芬竭力想保持镇静体面,女人一旦歇斯底里男人就觉得她是神经病,就不可能好好沟通了,“你当初迷恋小高也是被逼无奈吗?”

高育良沉重地说:“那是给我下的套,我大意了。当我回过味来的时候已经别无选择。夫妻一场,我们就要分别了,有些事我不想再瞒你,我知道,这些年有些心结你一直解不开。”

“十五年前在吕州,我跟李达康搭班子的时候赵瑞龙分别找到我们两个,要求批准他建设湖上美食城。李达康推三阻四就是不批,赵瑞龙又来找我,当时李达康不把市委放在眼里,搞得我很痛苦,你是知道的。于是我就跟赵瑞龙开了个玩笑,说要是能把李达康调离吕州,这个项目我批了。其实我当时根本没想过赵立春会那么干,众所周知,李达康是他最喜欢的大秘,他凭什么把李达康调走啊?”

高育良徐徐讲述过去的这桩秘闻,确系吴慧芬闻所未闻之事,讲到赵立春一周之后调走李达康,吴慧芬也惊呆了:“权力的游戏还能这么玩?”心底不由地升起对高育良当年承受的压力的同情。

“李达康被调走之后又来了个新市长,我虽然害怕,但也不想留下不好的官声,实在不想批那个劳什子美食城。送来的字画钱款被拒绝之后,赵瑞龙跟他的合作伙伴就弄了小高来对付我。”

说到这儿高育良话锋一转:“你知道芳芳是怎么发现我们的秘密的吗?”

高育良拿出一张照片,画面有些年头了,那时候高育良还满头乌发,高小凤眉眼还有些许青涩。

吴慧芬别过头不想看前夫和第三者的亲密画面。

“这是他们给我下的美人计,我当时真是昏了头,男人的劣根性发作就一头扎进去,当我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只能跟小高结婚。”高育良把照片翻面背过去,“这些话我当年不敢跟你说。小高初中都没有念完,她懂什么《万历十五年》,我会抛下你这个明史专家不要,找个小学生聊天吗?”

“我不得不批了美食城,娶了小高。其实我不爱她,从欲望中清醒之后我早就认清了她只不过是赵瑞龙用来控制我的工具,所以我让她在香港呆着——我实在是很不想见到她。一想起她是赵瑞龙送到我身边来的棋子,就觉得可怕和恶心。”

“这些年来太过分的事我没有为赵家做过,有祁同伟上赶着去巴结,哪还轮得到我啊。”高育良感慨道,“今天对你说的这番话我藏在心里很久了。慧芬,你能原谅我吗?”

吴老师早已红了眼眶,经年旧事揭秘,她深深同情高育良承受的这些压力。当年高育良在汉大做讲师的时候充满理想主义的光辉,人们管那叫书生气。

理想主义者高育良遭遇赵家父子之后该承受多大来自现实的重击啊!

“育良,你真能瞒啊,这些事我从来都不知道。”吴老师言语间已经有些许嗔怨,“你现在的生死抉择要怎么办?他们还拿捏着你这些事,你要继续为他们做事吗?”

高育良惨然一笑,没有正面回答,用足以上广播的磁性嗓音吟道: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我现在就算想下穿他们也不会答应。后年我就是要退休的人了,对他们就没什么用了,只要挺过这关,我应该就能自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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